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游明十三陵记

前奏

上周便计划着利用清明假期出门游玩,而一周劳累之后,游兴顿起,再难收拾。昨天到了约好的时间,舍友却没办法从床上起来,我无心再作拖延,独自一人踏上了去往明十三陵的路程。

此前并未做详细的路线调研,只觉得既然昌平线上有十三陵站,总不会骗我才是。在十三陵站下车,走出站门赫然是一片荒芜闭塞的小地方。十三陵,到现在还是切切实实的郊区。我对北方农村一直以来的热情在此刻也被一并激发出来,便无视了地铁站口那许多的揽客司机,独自向着十三陵的方向走去。

天气实在太好了。晴空万里无一物,吹面不寒杨柳风。北方的春天与南方大不相同,经历了无比残酷的严寒之后,这个世界开始倾其所有温柔来哺育万物。北方的农村也与南方大不相同,它给我的感觉是更为开阔、更为肃穆,杨柳的阴影在老屋的硬山顶上流动,破碎的石板路和宽阔的柏油路交替述说着这一片村落的兴衰。我的家乡——闽南的村落我是很喜欢的,大抵由于宗法的盛行,邻舍之间的布局更加的紧密,总是给人一种热闹而团结的氛围,但从气质而言,则稍逊于此处了。

沿着涧头村的村道走着,走上了昌赤路,十三陵的地界已然在我的正前方了。一路走过,所遇到的骑行者不可胜数,颇觉首都的文体活动确实是非常发达,不禁羡慕起了生长于此地的人们,在他们最美好的年华里,每年都能在这么舒爽的春气中驰骋在平整的乡道上,探访那些历史悠久的地方。

沿着昌赤路直行数十分钟,到达了大宫门附近。在路边的农家餐馆中随便应付,稍作歇息便开启了游览十三陵的进程。大宫门本是神道的入口,却由于景区的施工而暂时封闭。我只得重新回到马路,继续朝着神道的方向走去。

神道

神道是帝王和百官前往祭祀的起点,他们总要在这么一条长而不单调的道路上行进着,酝酿出对先祖的无比真挚的敬意来。

从入门开始便显出了庄重。倘若帝王也于清明来祭拜祖先,则我们看到的景象是一样的:迈过了门槛,走出深厚而低矮的门,便是天地开阔、杨柳轻舞、石像规整、地砖严密的神道。古人确乎是事死如生,先帝所喜闻乐见的瑞兽、诤臣,也都要化作了石像,在这条长长直直的神道上永久地陪伴着他们的魂灵。凡此一类表征性的东西,是否能使先帝安息倒是还不可知,能使后来的拜祭者产生出自足而凝重的情绪恐怕是一定的了。

也许在几百年前的某个清明,某位帝王就这么静默地走在这条神道上,追思先帝的种种,也冥想着关于天下百姓的种种。

亦也许在几百年前的某个清明,某位帝王带着他的妃嫔,脚步轻快地在这里前行,赶紧完成了祭祀,还有盛大的宴会在等着他呢。

定陵

从神道出去,距离真正的陵寝还有很远的距离。我在昌赤路上继续行进了几百米,打开地图一看,恐怕几公里的路程用脚走下来,时间的花费是吃不消的了。在昌平胡庄站上了公交,在拥挤的道路上走走停停,总算是来到了定陵。

定陵是万历皇帝的陵寝,一位几十年不上朝的皇帝,对于自己身后的住所倒是非常上心。宫殿的规制还是很严格的,从入门开始,过祾恩门、祾恩殿(均被焚毁),来到棂星门和明楼。明楼脚下的两个偏殿中正在展出定陵地宫出土的文物,我在展厅内融入了一个导游团,听导游讲解定陵的故事。

建国初期,考古专家们本欲发掘长陵(永乐皇帝朱棣的陵寝),但帝陵规制巨大,长陵又是其中最大,专家中没有一人有过发掘此类陵寝的经验。经过探讨,最终决定发掘规制较小的定陵,为长陵的发掘积攒经验。在发掘初期,专家在一条探沟中找到了明楼侧面的地下隧道,沿着此隧道的走向挖掘第二条探沟;在第二道探沟处找到了一块指路石碑,根据石碑的记载深挖第三道探沟,找到了地宫的大门。进入地宫,其大门竟是从内部顶住的,专家吓了一跳,认为这说明了当时有活人殉葬——活人从内部将大门锁上之后,在地宫中自决。然而史料记载在万历之前很久就已经废除了活人殉葬的制度,故此内部的门封,应是用了某些物理的办法来实现。打开地宫,果真干干净净,没有尸骨。他们逐步向内发掘,见到了万历皇帝宝座、孝端皇后宝座和孝靖皇后宝座;后殿是三具棺椁,左偏殿是一块石台,当中一处长方形开口,是为金井,乃是整座左偏殿的风水穴眼。后殿的金井正在万历皇帝棺椁下方,故无法目睹;如此穴眼是地宫建筑的中心,是风水最为关键的地方,古人相信,这类穴眼能使得帝王死后的元气继续护佑子孙万世。

我们是从左偏殿进入地宫的,先瞧了瞧金井,后进入正殿看了宝座,后见了三具棺椁,最后从第三道探沟中经过地宫大门而出。地宫有一千多平方米,加上先前的许多建筑,可算得是一项很大的工程了。帝王将棺椁置于金井之上,希望自己的龙气荫及子孙,永保江山,而不知自己的一座陵寝使得子民付出了多少,使得国家付出了多少。十三座气势磅礴的陵寝,是十三个朝代人民的血汗和牺牲;皇家的金井玄学,只是希望皇权永固,而非希望子民安乐。或不如说,从帝王的生前到身后,整个无比高级、无比精细的礼制体系,本就建立在人民的付出之上,基于压榨人民的江山永固的愿望,本身就无法实现,江山是不可避免地会丢掉的。

很有趣的是,地宫中三座宝座的面前都摆着一个青花瓷缸,内部原本是盛满了灯油,点着长明灯的。那微弱的火焰自然无法在这地下27米的地方长明,历经几百年的黑暗,后人在这里扯上了电线,点亮了电灯,一切清晰如昼,地宫算是真正地明亮了起来。

从地宫的正门上明楼,这是一座完全用石质材料的建筑,故而未受战火的侵蚀。紫禁城用木质,陵寝明楼用石质,似乎相比于振兴民族、不朽于史册,还是自己陵寝的不朽更为重要一些。

在明楼见到了一块巨大的石碑,相当于是墓碑了,上书:大明神宗显皇帝之陵。在明楼上,视野极开阔,在此前所提到的绝好天气里,江山真是无比多娇。我想,帝王死后有灵,从地宫出来在这明楼上看看,现今的景象大抵是不会令其失望的。然而,亦是同样的视角,恐怕也能见到农民的起义、外寇的入侵、人民的自主、新中国的旧貌新颜。中国人在这样的历史发展中站了起来,而幻想着江山永固的帝王恐怕就不会那么高兴了。

长陵

从定陵出来,还得再乘十来分钟的公交车才能到达长陵。相较于定陵,长陵的规制更为宏大。战火并未使此地受损,我由此得以见到祾恩门、祾恩殿的样子。

大抵可以将祾恩门、祾恩殿看作是太和门、太和殿,是皇帝于另一个世界上朝的地方。经典的重檐庑殿顶,檐角九走兽,无一不在显示皇权的威严。祾恩殿中立着一座很高的朱棣坐像,殿内展出的是定陵出土的文物(仿品),也没有什么好讲。我在这里又融入了第二个导游团,始觉得游览时有一个好导游是能学到很多的。

出祾恩殿,来到棂星门和明楼。定陵发掘之后效果并不非常理想,由于长陵规制更为宏大,国家禁止了对帝陵的发掘。故长陵没有地宫可以参观,我们上明楼,在导游的讲解下才觉察到此处的玄妙所在。

从长陵明楼望去,正面远处是昌平凤山,左面是莽山,右面是虎峪,后面是玄武山;四象齐聚,风水之祥瑞可见一斑。长陵是十三陵中的祖陵,风水尤佳,除了四象之外,多处水流汇集于此,取传统的“流水聚财”之意。依据风水,坐西北朝东南才是最佳的卦位,长陵朝向偏离南北九度,紫禁城朝向偏离南北六度,皆出于此。

与定陵类似,长陵也有一块石碑,上书:大明成祖文皇帝之陵。“成祖”是庙号,有功称为祖,有德称为宗,原本朱棣的庙号为高宗,后世一位皇帝(记不清了)认为朱元璋开创大明基业有功,而朱棣稳固大明基业有功,亦可称之为“祖”,于是,大明成为历史上同时具备“明高祖”和“明成祖”两位祖的王朝。

当时改宗为祖,石碑并未重新建造,而是在原本的石碑之外套上一层木质外壳。在嘉靖年间,一道天雷击中此处,木石俱毁。皇帝本身也是一位无功无德的人,认为是上天发怒,怪罪于己;此时一位大臣说:此前改宗为祖,并未重修石碑,今日天雷毁之,乃是令我们重修石碑之意,皇帝大喜,遂重修石碑,就是现今的这一块。

长陵的石碑立此也几百年了,我对于这座明楼的想法,与定陵无异。从长陵出来时,导游跟游客打趣说:长陵风水最佳,而后逐个逐个的陵寝风水就渐渐差了,故大明国势也逐渐衰微。我想这确实有趣,但恐怕无理,哪有祖宗陵墓不占据上佳风水,而将之留给后世的道理呢?且若如此,则长陵占个风水最差的地方,后面的陵寝去寻更好的风水,则国运日强,统治延绵;每朝都如此做,中国岂有如此多的风水上佳之地?最终恐怕还是上升到了极限,要渐渐落下的。

实际上我来教帝王选风水罢,世上本无绝佳的风水,人民就是最好的风水。

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说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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